02
事实证明,梁仲春是对的。
虽然他梁仲春提醒过底下人别去找阿诚的麻烦,可不代表,七十六所有的人都能沉得住这口气。
这社团里的事吧,说是紧跟信息化时代的潮流,大小生意上都取了那高智商的经,可说到底,骨子里的那套还是没变。
在这条道上,没有暴力,就没有秩序。
不过阿诚这人,看上去好像是温室棚子摘出来的嫩芽,连花拳绣腿都没一个,可实际上是正儿八经的散打高手,就连跟政哥几十年的泰拳王小高都打他不赢。
如果说暴力是秩序的爹,那阿诚在七十六,恨不得快让秩序给他当孙子了。
对于各式各样,有意无意针对阿诚的刁难行为,政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。
原因很简单,他想要尽快看到能阿诚的能力。
而阿诚确实也没让他失望。
空有放低姿态的圆滑,没有果断干练的狠劲,阿诚也不可能玩得起经济,盆满钵满。
呆的环境变了,竞争的规律没变。
对付的人变了,人性的本质没变。
阿诚有脑子,有手腕。
他只需要时间去熟悉游戏规则。
而这个时间,他花的并不多。
政哥对于阿诚能在众多干扰中把生意理的清清楚楚,还把干扰本身也整得服服帖帖的结果非常满意,直接发话,要汪曼春分俩块地盘,交给阿诚做主。
汪曼春心里头不大乐意。
她对阿诚态度其实很复杂。
阿诚和明楼彻底决裂,个中缘由汪曼春不知道,也不关心,但她相信明楼,自然断定阿诚是匹忘恩负义的狼。
但汪曼春却不想在明面上和阿诚撕破脸皮。
明家在商场地位虽然高得不行,万众瞩目,但也极其注重隐私,又有防狗仔的手段,明楼曾在哪里,碰过什么样的女人,诸如此类的事情,只有阿诚能告诉她。
“阿诚可不是个信关二爷的主。”汪曼春说:“你不怕他壮大后反咬你一口?”
“为你的旧情人打抱不平?”政哥反问。
汪曼春故作娇嗔,扔了个打火机,砸在了政哥的大腿上。
政哥拿起了打火机,点了根烟:“放心吧,我有数。”
烟圈飘开,政哥的脸在灰蒙的雾气下显得不太真切。
汪曼春死死地盯着政哥,恨不得在他身上盯出两个洞来。
政哥一口接一口,火光不久就被他摁灭在茶几上。
汪曼春终于开口:“你是不是抓到阿诚的什么把柄了?”
政哥露出一个笑容:“想知道?”
“不。”汪曼春被这个渗人的笑激得一个寒颤:“不想。”
※
阿诚顺利上位,梁仲春理所当然地要攀着他这颗摇钱树。
梁仲春毕竟和其他几个放马后炮的话事人不同,他早就提点手下不去阻阿诚的事,所以事到如今,阿诚自然对梁仲春也多一份表示,这一来二去两人交往也渐渐频繁。
汪曼春瞅准了这个时机,说既然你们两兄弟这么friend,那身为大哥的梁仲春要不送上细佬几个场子,未免也太不够意思。
梁仲春痛心疾首,心想避重就轻,干脆把管高利贷的活让给阿诚算了,可汪曼春咄咄逼人,最后他也只得妥协,咬牙切齿地分出了几个的士高的个场子。
梁仲春本来算盘打得好好的——其他事小,赚钱事大,不管怎么说阿诚是个懂经济的人才,问他要几个number,投大把钱进去,收支相减,怎么算也不会亏。
可阿诚却语重心长:你待我当兄弟看,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害了你,我给你选几个稳赚不赔的基金,做长线,我保证,时间一久,得回的利润不会比炒那豪赌的股票少。
结果现在倒好,手里最赚钱的活计给了阿诚,资产也全投了封闭式基金,留下一摊不大不小的杂事,又不能不回阿诚送过来的人情,收支相减,成了大写的赤字。
“我怎么觉得心里这么虚呢?”梁仲春说:“阿诚兄弟,我待你是诚心十足啊,你可别把我给害了。”
“我怎么会害你呢?”阿诚笑着说:“只要你能助我上位,还愁日后没赚钱的机会?梁哥,之前那几个的士高的场子,我孝敬你,五五分,汪曼春她就是手再长,也别想伸进来。”
梁仲春欲哭无泪,什么孝敬,原本五加五等于十都是他梁仲春一个人的,结果他阿诚倒好,得了便宜还卖乖。
越是和阿诚打交道,越发现他这人跟外表大不相符,长得一表人才,正气凛然的,可实际上呢,一肚子坏水。在其他人跟前阿诚还知道收敛,摆出一副人畜无害的脸,可对他梁仲春,却是明明白白地往死里欺。
梁仲春越想越不快活,心想哪天要是被阿诚惹毛了,气炸了脑袋,说不定就拍拍屁股跑去跟政哥告密说阿诚是内鬼了。
“说来我以前还不知道,梁哥你原来有那么复杂的背景。”阿诚忽然道。
梁仲春心下一惊,愣了一下才抬起头,看向阿诚。
“没想到梁哥你最早入的,是七十六的对头社团。”阿诚缓缓道:“坐了两年牢出来,就进了七十六。”
阿诚随即也抬头看向了梁仲春,梁仲春平时眯成一条缝的眼睛此刻张得大开,黑色的瞳仁在酒吧炫丽的灯光下,变幻而闪烁。
阿诚紧接着干笑了一下,想化解这个凝滞的气氛:“梁哥你别紧张,是政哥跟我讲的。”
梁仲春这才“哦”了一声,刚才整个人提起的那股紧张气一下子就散了出去,手臂搭在吧台上,开始摇晃自己的酒杯。
“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,社团里的老人都知道。”梁仲春说:“我当年替大哥背了锅,讲足了义气,结果我一被收监,他们就甩脸不认人。”
阿诚问:“出来后就转投进了七十六?”
梁仲春说:“对,在七十六从泊车仔做起,不过后来因为跟对头争地盘,被打瘸了腿,也没办法泊车了。”
阿诚有些惊讶。
他接近梁仲春这么久,套了这么多近乎,从来不会去提腿的事。
与其说不提,不如说是有意的避开。
毕竟社团上上下下,明里暗里,从来没人拿过跛子的事对梁仲春品头论足,就是看他最不顺眼的汪曼春,也从不取笑他的那条瘸腿。
阿诚清楚:梁仲春绝对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那幅德行。
社团里不缺那些耀武扬威,敢斗狠的人,也不缺品行恶劣,把他人痛苦化为自己娱乐的人,梁仲春能制得住这种人,绝对不是靠的
溜须拍马的嘴上功夫。
阿诚在入七十六之前,对几个话事人都做了研究。
他手里有好几沓梁仲春的照片。
阿诚当时盯着其中的一张看了很久——精打细算的贪财相跃然而出,笑得贼嘻嘻还露个虎牙,心想梁仲春大概是几个话事人中最好对付的一个。
这也是阿诚二话不说,一进来立马就和梁仲春拉进关系的原因之一。
结果关系近了,相处久了,阿诚才发现自己看错了人。
梁仲春这人,哪里是好对付,贼起来简直要命,比汪曼春难搞了不知多少倍。
不过贪财倒也是真的贪。
但阿诚总觉得,梁仲春赚钱单纯目的的背后还有些东西,可他又没能捕捉到什么蛛丝马迹,所以只得维持常态。
然而梁仲春今天却主动提起了阿诚以为他一辈子都不会提的事,让阿诚心里既惊讶又紧张。
阿诚在七十六很少紧张,没想到会被梁仲春的几句话勾起这种情绪。
他也不是害怕会戳中梁仲春的死穴惹出不痛快来,但好歹是自己引出了人家的伤心事,怎么说都……
阿诚在心里咂了咂嘴,这他妈不会是真把梁仲春当朋友了吧。
梁仲春只看到阿诚沉默不语低着头,完全不知道对方心里的小小波澜。
“阿诚兄弟。”梁仲春拍拍阿诚的肩头:“香港古惑仔这么多,不少混几十年都只能当个泊车仔,你我都算幸运,能在政哥手底下,跟着他做事……”
阿诚听得出梁仲春话外有话:“梁哥想说什么?”
梁仲春说:“阿诚兄弟的学历和能力,无论在哪,都是万里挑一的人才,最不缺的就是出人头地的机会。”
“梁哥是在暗示我,其他社团来挖墙脚的事?”阿诚皱眉:“这一点你尽管放心,我不会做对不起政哥的事。”
“不不不,我不是这个意思,我从没怀疑过你对政哥的忠心。”梁仲春说:“我是想说,虽然你很能干,但毕竟年轻,又才来七十六不久,有些机会,还是不要同前辈争的好。”
梁仲春把“有些”的发音咬得很重。
阿诚沉默了一会儿。
梁仲春看着他的握着酒杯的手略微的紧了一下。
很快,阿诚说:“放心吧,梁哥。”
阿诚主动的跟梁仲春碰了个杯,一口喝干了啤酒,剩下的冰块滑到了杯底,发出了清脆的碰撞声。
“我有数。”阿诚说。
TBC