掉毛的兔子
人说誓言烧成晖

子博|国剧同人|锁捡|梁诚|狄芳|越兰
 
 

[伪装者][梁仲春] 晴天

梁仲春被架上刑场的那日,是个大晴天。

 
 

阳光盖在脸上,暖和的很,梁仲春舔了舔嘴唇。

 
 

长期没有水份的摄入,喉咙干到发痒,他用力的咽了一口唾沫——虽然更多被他咽下去的,是干燥而微涩的空气。

 
 

他要死了。

 
 

快的话三分钟,慢的话了不起五分钟。

 
 

等着行刑队的那个日本头子一声令下,枪栓啪啦一下拉开,扳机咔哧一摁,砰——

 
 

他的腿在哆嗦。

 
 

没有手杖的支撑,他本就站不大稳,颤抖刺进了肌肉的最深处,沿着腿的骨骼,一点一点的侵蚀,不留余地。

 
 

他人哆嗦得就快要摔倒在地。

 
 

可他的心,却倒没有哆嗦。

 
 

这是他早就预想过的命运之一,有朝一日死在别人的枪口之下,管他是日本人的还是中国人的,在这个支离破碎到一团糟的狗屁时局里,除非天王老子,否则谁都不知道自己会怎么死。

 
 

所以梁仲春曾设想过无数结局。

 
 

至少,这还不是最坏的那个。

 
 

把他拉到刑场的那个日本人走出了一段距离,和他的上司说着不明不白的话——哦,他们明白,但是梁仲春听不明白。

 
 

反正都是些“爹死妈死”的东西,反正也不会是让他交代遗言的——日本人可没那点善心,他明白的很,日本人根本没拿中国人当人看过,他们看向中国人的眼神里藏不住轻蔑和鄙夷,他们从不屑隐藏。

 
 

看吧,果然——那个日本人又返了回来,二话没说,楞直一脚,踢在了梁仲春的膝盖窝里,他噗通一下就跪在了地上,阳光投射下来,映出了一个矮小的影子。

 
 

梁仲春想,有些关于死的说法,倒也不全虚,就那么短短一瞬的功夫,他脑海就闪现出无数此前从不会想起往事。

 
 

梁仲春想起了武汉,他看到滚滚的长江在脚下奔涌,汉江看似绵绻的从另一条道上驶来,实则驰掣地狙击着一个点,奔腾的与之相交,聚拢,汇成见底清澈却又浓墨重彩的注流,在岸边激起一把把水花。

 
 

梁仲春第一次看见这般畅快的景致也不过才十一二岁,那时候他还有个关系紧得要命的发小,穿一条裤子在泥巴塘子里长大,那发小的爹是个纺织厂的老板,看上去虽然土里土气,但实际上有钱得很。做老子的,那内里的气质是改不了啦,就卯足了劲掰嘞儿子,硬是要把儿子弄得洋气些,还托人从国外带回来一顶毡帽,一把扣在儿子头上。做儿子的也喜欢这些玩意儿,就带着顶洋毡帽上蹿下跳,不是在园子里爬树拣果子,就是在泥地里捉泥鳅挖藕,梁仲春就只负责跟在屁股后头做小尾巴。

 
 

有次在二江交汇的那地,那发小啪啦一下脱了衣服,要游泳,撩着嗓子问梁仲春下不下水,梁仲春好歹是江边上长大的,游水怎么也得是会的,但是看着澎湃的浪漩子,心里到底发了寒,只能是一问三摇头。

 
 

不下水?

 
 

不下,不下,真不下。

 
 

最后还是人家只身下去了,猛地一个浪拍下来,人没冲走,龙王庙没冲走,倒差点冲走了洋毡帽。

 
 

梁仲春终于也忍不住扯着喉咙,对着波涛吟了两句。

 
 

滚滚长江东逝水,浪花淘进英雄。

 
 

在水里的那个听了笑嘻嘻地说,等咱们满了十八,一起横渡长江。

 
 

结果后来,他们去了不同的地方读书,人家爹也有钱,专把儿子往有文化地里送,所以他们之间,关系就慢慢疏淡了,只是十七岁那年,有一次,那发小跟他在武昌偶遇上了,两人一起吃了顿饭。

 
 

他人依旧精神,不,比小时候更精神了,整一股澄澈的精气神,梁仲春看到,他头上的戴的还是那顶毡帽,配着深色的褂子,怀里揣着本《青年杂志》。

 
 

一六年,梁仲春也离开了武汉,横渡长江,也只能是碎在心里的英雄梦。

 
 

梁仲春再也没见过那位发小,二七年,他开始在中央俱乐部的人底下做事,有了些灵通的消息渠道,他才辗转知道,那发小早几年前就死了,因为组织参与二七大罢工。但他也不算那件惨案里最惨的那个,因为他爹有钱,好歹买回了儿子的尸首。

 
 

梁仲春有时也会想,要是能坚持下去,始终如一地跟在别人屁股后头做小尾巴,倒也算死得畅快,被浪花淘一淘,虽然留不下个名字,但好歹也能流点带着英雄气质的血。

 
 

不像现在,一个死在日本人枪口下的汉奸。

 
 

右腿的膝盖,疼得刺骨。

 
 

——“要恨,就恨自己的愚蠢,还有利用你的阿诚吧。”

 
 

梁仲春漫野飘摇的思绪猛地被拉回,心里有一瞬间的愕然,他抬头,看到了一张熟悉到恶心的面孔,是日本人,是那个刑讯他的日本人。

 
 

梁仲春很想出声问这小日本脑子里是不是灌了浆糊,人都要死了哪里还会恨天骂地,但梁仲春还是没出声,一是他马上想明白了,这日本人还没到要死的关头,二是他喉咙疼得也实在说不出什么了。

 
 

又是那种鄙夷的眼神,但这次投射下来的目光中却夹杂着微不足道的怜悯。

 
 

梁仲春知道日本人在怜悯自己什么。

 
 

不过是高高在上的怜悯着自己的无知。

 
 

他从没想过要捱刑讯,他也知道自己根本捱不住刑讯,鞭子只抽动了三下,他就一股脑儿全倒出来了。

 
 

鞭子没停,话音不断落下来:“你的走私生意就只这些了吗?”,“你还有什么隐瞒?”,“关于阿诚,除了重庆分子,你还知道些什么?”

 
 

梁仲春在刑讯上,虽不比汪曼春高明,但也不至于无知到一窍不通。

 
 

他知道这些讯问的重点,在阿诚。

 
 

鞭子很快也停了下来。

 
 

日本人注重效率,不会做无用功。

 
 

阿诚有着天衣无缝的伪装,八面玲珑都形容不了他的圆滑,日本人都一度被他哄得服帖,哪里又会让梁仲春抓住破绽。

 
 

但日本人大概不知道,中国自古有个说法,叫“相由心生”,戏演的好固然是一层厚实的墙,但心里总有些东西是会顺着风给透出来的,他从小喽啰爬进中统还算不低的位置,一步一步,有多少是靠掐死军统堆上来的功劳,姓国的里面究竟是个什么样,他梁仲春怎么可能不清楚。

 
 

他正视过阿诚的目光。

 
 

不同于日本人纯粹的不屑,阿诚对自己还参杂着包括痛恨与同情在内的各种内容——尽管这些复杂统归为一体,浮于表层,仅剩淡然。

 
 

但那之中还有一种隐蔽而澄澈的精气神——这不是要对谁投射出的目光,这是阿诚心里的光。

 
 

梁仲春了然于心。

 
 

虽然这份正视,在他已经被神使鬼差推进下水沟,不知扑腾了多久后了。

 
 

他梁仲春这辈子也没什么目标,更不谈信仰,风吹着他向哪儿就自然向哪儿,唯有三十岁左右那会儿,满手血腥,心里虚得哆嗦,才追着发财路到处跑,以镇压这渐趋激烈的惧怕的颤抖。

 
 

他曾隐隐臆想过,自己死后有大笔现钱,老婆儿子还能打通点人脉,好歹把尸首买回来好生葬了。

 
 

现在也不指望葬不葬了,梁仲春就想着儿时那点微弱的,不成型的英雄梦,其实即便他不指出阿诚隐藏最深的那抹红,日本人也不见得就挖不出来,何况他们问的那么紧,想必也是看出些苗头来了,说与不说,对他们只怕没有半点实质上的影响,他梁仲春守着的这点东西,也就是透明的尾巴,追随着三十年前那个发小的影子,代替着不尽的真金现洋,押在心里留口不算太硬的气儿,好在进阎王殿前,不至于哆嗦得太厉害。

 
 

枪栓拉响了。

 
 

梁仲春最后的期盼,是希望自己横渡不过去那个遥远的对岸,一直都能有晴天。

 
 

END

 

评论(7)
热度(77)
  1. 共1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
© 掉毛的兔子|Powered by LOFTER